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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崔少卿见这少年郡王一副‘疑惑’模样,忍不住提起衣摆,作势轻踹那少年郡王,笑骂一声,道:“你是当真不记得的,还是不喜欢你姐姐他总是提起那梦中好友,这才做出这一番姿态来?我可是知道的,你们之所以出宫稍微迟了些,便是要掌管学子籍贯的人去查那人。”
“为此伱姐姐还险些遇到毒手。”
少年郡王叹息,道:“所以啊,只是个梦境嘛!”
“而在姐姐的那一场噩梦里面,她总隐隐约约记得,她的那位好友,可是名动天下的才子,无与伦比的大名士,每每劝学于我,都要提起他来,言道齐夫子如何如何,齐夫子如何如何。”
“听得都要烦死了!”
“再说了,这九州十三地,竟寻不着叫那个名字的学子。”
崔少卿讶异道:“你还真找了?”
“真听你姐的话。”
“看起来她对那个好友着实是印象深刻啊。”
少年郡王呼出一口气,认真道:
“梦,总是会美化记忆的。”
崔家少主放声大笑。
………………
齐无惑和明心去了药棚的时候,见到了先前那位向他讲述四谛因果的灰衣僧人,僧人似乎一宿没有睡着,这时也还在照顾着这里的病人,见到少年道人的时候,仍旧微笑着颔首打了个招呼,而后两人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开始照顾这些患病之人。
先前的疫气已散了。
现在这些病人气色已好了很多。
齐无惑以自身元气为针,帮着他们调理自身的元气。
小道士明心则是拿着小药炉在那里煎药,药炉子的底部都已经被火焰撩得漆黑一片了,小道士煎药的时候,搬来了两三块砖块垒在一起,自己一屁股坐上去,双手撑着下巴,眼睛瞪大了看着那火苗跳跃,发起呆来。
“两位道长慈悲。”
在闲暇的时候,那位大和尚走来搭话。
少年道人抬起头看到他身穿灰色的僧衣,似是耗神有些过度,看上去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却给人一种哀伤的感觉,齐无惑道:“大师节哀。”
僧人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人,嗓音温和道:“无妨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少年,颇为肖似今日雨前,在大殿之中上香,且直呼药师琉璃光如来为药师的那道人,甚至于要忍不住地开口询问,可是始终又有克制,一直到短暂闲聊结束,也不曾询问出来,却又见那少年忙活起来。
仔细感应的话,眼前少年的修为也只是三才全这个层次。
虽然其根基雄浑,无论元神,元气,还是元精都已极为浑厚,根基打得扎实,比起了寻常的先天一炁都来都沉厚,但是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直呼药师琉璃光如来为药师……
不应该,不应该。
灰衣僧人皱起的眉毛徐缓下来。
看到那只是个忙活起来的寻常少年而已,看着穿着道袍朴素,正在给一人施针,垂眸凝神,手指搭在了那病人的手腕上,以僧人的视角可以看得出他掌心有粗茧,是做惯了粗活的,和人说话的时候,嗓音温缓,眸子总是安静的。
僧人收回视线。
忽而传来一声嗤笑声音:“难得,难得,你这小牛鼻子怎么和你这老秃瓢在一起了?”
“怎么,是看着人家小牛鼻子的资质好,所以起了杂念?”
“老贼秃,你不老实!”
这样语气,在这城里只有这一个。
僧人抬眸看去,看到来者身穿朴素灰袍,邋里邋遢。
浑身的酒气。
脖子上都是吻痕,让僧人的眼角挑了挑。
手中拈动佛珠的手指都微有用力。
让那一串朴素佛珠发出咔嚓的声音。
此刻脚步摇摇晃晃,还一只手提着一个葫芦,一边晃悠着往前走,一边仰起脖子灌酒,笑声嘲弄,微微歪了歪头,发髻簪子斜插,衣领都没有收拾好,那僧人微微皱起眉毛来,而后眉宇舒展开来,不管这算命先生的话语,本不打算和其一般见识,可还是忍不住呵斥道:
“你又从何处鬼混回来?!”
算命先生斜睨他一眼:“哟哟哟,怎么,你急了?”
“该不是羡慕我昨日和几位姑娘一并共度良宵吧?”
“鬼混?”
“我这阴阳化生,无上之道,在你嘴里就是鬼混了?”
“啧啧啧,合着和尚都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是吧?你个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死贼秃!”
灰衣僧人面无表情,额角贲起青筋。
眼前这人每每都换着花样来挑衅他。
于是算命先生愉快地道:
“出家人不起贪嗔痴三火呢?”
他大笑几声。
满脸愉悦。
灰衣僧人闭了闭眼,缓声道:“贫僧领受了你主人的法旨,要将你带回去。”
“你这样,不担心他惩处你吗?”
算命先生冷笑道:“随他来。”
灰衣僧人叹了口气,道:“可你这样,他会伤心的。”
算命先生稍微有些气弱了些,道:
“他伤不伤心,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今日来,是给你们送药的。”
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掏出来的,一抬手就扔出许多的药草,药散,都用油纸包起来,于是这灰衣僧人便不能抓他,算命先生道:“喏,东西在这里了,好好去给这帮人治病吧,不要说我袖手旁观啊,你知道的,我可不懂得医术。”
“倒是小牛鼻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明心撇了撇嘴。
少年道人并不着恼,只是回答道:“仙道贵生。”
算命先生抚掌赞叹:“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好啊,好。”
“你家老牛鼻子教得好啊!”
“不过小道士你是道士,怎么和这秃瓢处得这么近?”
“可得要小心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来,手掌拍在齐无惑肩膀上,眸子抬起,道:“你可得小心,你这样的良才美玉,行走于这世界上,有的人觉得无所谓,有的人却觉得你这是暴殄天物,古语有言,小儿持千金行走于闹市之中,是取死之道也。”
小道士明心道:“你是说,齐师叔是那小儿?”
算命先生横他一眼,道:“不是。”
他言简意赅道:“他是那块儿金子。”
小道士明心瞠目结舌。
算命先生又道:“再说了,这秃瓢可不是什么好人啊,佛法十三脉之中,多有执着之辈,而他却更不同了,明明修为足够,却每每散功重来,要遍览十三脉佛法,佛门执着之人,少有有比他更超过的。”
“他已发下两大宏愿。”
“若是愿意,立地便是菩萨果位。”
灰衣僧人眼皮子耷拉着,道:
“你再说的话,贫僧便要叫破你的真名,拿出你的本相了。”
算命先生冷笑道:“你敢叫破我的本相,那我就得从你上辈子六岁还尿床的事情开始说了。”
“还有你上上辈子被女山贼劫到山里面做了压寨相公的事情。”
“上上上辈子摘桃子的时候掉下来撕破裤裆的事情。”
“上上上……无数个上之前连人都不是的故事,以及,当时你最初的【本相】。”
前面几句,灰衣僧人并不在意。
可这最后一句,却让他额角青筋狂跳。
哦?哦哦哦哦!!
小道士明心蹲在砖头前面,从怀里掏出来师叔给的果脯,小口啃着。
两个眼睛圆溜溜的,亮莹莹的。
只是可惜,那两人彼此对视,却都很默契地停止了继续说下去。
仿佛都被彼此说的东西所威慑。
算命先生冷笑几声,看着齐无惑道:“明日就是【明真道盟】的时候了,可记得我的法子?”
少年道人颔首,而后道:“先生的法子,应该和寻常入道门的方法不同吧。”
越籍说过,道盟每日都能进去。
算命先生哈哈大笑道:“是不同,可是仍旧是能进【明真道盟】。”
“反正能进去不就是了。”
“但是你能得到多少东西,能否知晓你想要知道的消息。”
“就得要看你的本事大小了。”
他笑了一笑,拍了拍齐无惑的肩膀,转身走了,嘴里面还咕哝着叹息:“真的是,什么老师,放养也不能这样放养吧,连先生我都看不下去了……老牛鼻子,等先生我见到你的时候,定然要好好说你一顿!”
“嗯?等等……我明明决定了要游戏人间,为何会主动插手此事,提醒于他?”
“这不符合我的性格。”
“还去招惹了这和尚,总觉得再说下去他都要动手了。”
“药师琉璃光如来才没了,他愤怒之下动手也是有可能的。”
“我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但是我还是来了。”
算命先生一只手撑着下巴。
疑惑起来。
手指微垂,似乎要拿捏乾坤,似乎打算要卜算什么。
而后他在三界内外都属于顶尖的预知类性灵让祂本能放弃这个事情。
“算了,不重要。”
他打了个酒嗝儿。
“嗯?我刚刚说要做什么来着?”
“怎么突然腿有点软?”
“我想想?当着老牛鼻子的面儿说他一顿?”
“奇怪,我怎么会想着要做这样无聊的事情呢?”
“无聊无聊,还是不做了。”
……………………
那算命先生离去之后,少年道人看向恢复了平和状态的僧人,自然而然询问道:
“大师已发宏愿?”
僧人垂眸回答:“是。”
明心瞪大眼睛,看了看齐无惑,又看了看那和尚,虽然说他是道门的修士,但是对于宏愿代表着什么,也都是有些明白的,毕竟只有那些上位的大菩萨,还有佛陀们,才有宏愿这个呢,他好奇地询问道:“那大师你为什么不去修菩萨果呢?”
“还有还有,你的宏愿是什么啊?”
灰衣僧人等到他询问完,温和回答道:
“因为我没有修持成我的宏愿,所以我也就只是一个和尚。”
“至于宏愿是什么……”
他想了想,道:“贫僧还是不说了。”
“至少贫僧认为,宏愿是说给自己听的,让自己心中警醒,勿要忘却本心,让自己知道要去做什么事情,而不是说出来让旁人听的。”
“真正的宏愿,应该是默默无闻地提出,而后默默无闻的完成。”
“自始至终,唯我知道。”
“否则只说不做,那不只如炫耀一般吗?那非我要行的佛法啊。”
明心瞠目结舌,感知到了这句话潜藏的极恐怖的置疑,这病人之中,亦有佛门信徒,先前算命先生的话语,唯独他们三人知道,可这僧人所说的话,却不加遮掩,于是这男子忍不住道:“你这和尚,竟然置疑诸多佛陀的宏愿吗?!怎么,你比诸佛更强?!”
“你是什么和尚?”
“度牒是何处发的,剃度大和尚是谁?!在何处落脚挂单?!你说,老子我要去找你的主持说道说道!”
僧人回答道:“无有。”
“我心向佛,我便是僧。”
“何须他人的应允?”
一名老妇人劝说他道:“可是你怎么敢谤佛的啊,那可是佛家的大罪。”
“佛陀们都发宏愿,要让世间永无痛苦,要普渡苍生的。”
灰衣僧人双手合十,缓声道:
“若佛宏愿,却有其用。”
“世间又怎会有如此多杀戮,痛苦?”
“若世间痛苦非虚。”
“则诸佛,妄语!”
一片无声震动,而后那被僧人救治的男子忽而大怒,手中还有一半药汤的碗直接砸在了僧人身上,热药洒落僧袍,旁人纷纷效仿,顷刻之间那僧人便被淋了个落汤鸡,其本身有大修为,可为菩萨果,却只双手合十,念诵如来。
双目垂下,只余悲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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