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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放晴了没几天,雨又很讨嫌地凑了过来。
深冬的雨天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刑罚,你在屋外,雨珠会无孔不入地钻入你的衣服缝隙,你在屋内,那水气渗入的潮寒能给你带来一种自己已提前住进棺材的错觉。
卡伦坐在客厅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翻阅着,这是尤妮丝送给自己的一本书,书名叫《狂想日记》。
作者叫“罗伯特”,主人公也叫罗伯特。
书中的罗伯特是一个有着暴露癖的家伙,很喜欢光着身子在晚上夜跑,是一丝不挂的那种,因为在书中作者好几次提及了主人公觉得自己胯下甩动大腿两侧时有一种正承受“鞭刑”的感觉;
故事是以日记形式分卷,记录着很多天里,主人公夜跑时所经历的一场场荒诞离奇的故事。
比如,有一天他夜跑经过一个夜市摊位时,看见一对老夫妻正把各自的脑袋放在锅里煮,锅里一边冒着泡一边传来俩老夫妻的声音,邀请他来尝一尝他们摊位新出的口味。
有一天他夜跑经过一座小桥,小桥西侧是滚动着的岩浆,东侧则是冰封的河面;
有一天,他夜跑时经过一家邮局,看见一群邮递员正疯了一样把成堆的信件塞入自己的嘴里,肚子一个个挺出,像是个小山堆,然后在旁边邮局其他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下,把一个个吃撑了的邮递员强行塞入邮筒之中。
……
这本书中最后的一篇日记是,
罗伯特夜跑时遇见了不少晚上路边的行人,然后那些个行人看见光着身子的他,一个个发出尖叫不好意思地赶忙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仿佛在外面穿衣服才是一件极不道德且极不文明的事,穿着衣服才需要偷偷摸摸躲躲藏藏见不得光。
这一篇日记之后,就是这本书的结束语:
那天后,我忽然觉得没意思了,也不知道是夜跑变得没意思了,还是在户外光着身子没意思了。
卡伦第一遍看完这本书时,觉得有点像是但丁的《神曲》;
因为书中很多场景,都不像是人间的景象。
但其中确实又能看出很多隐喻,只不过这是否真是作者故意的影射还是读者的强行阅读理解,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作者罗伯特在这本书发行一年后,销售刚火起来时,就选择了上吊自杀,给这本书再增添了很多神秘色彩,甚至还有很多关于《狂想日记》解析的书。
这时,米娜伦特和克丽丝,三个人撑着三把伞回来了。
他们昨天完成了期末考试,今天中午去的学校领成绩单,不得不说,他们学校老师阅卷速度确实很快。
从表情上来看,米娜一脸平静,她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期末考试只是走一个过场;
克丽丝面带微笑,应该成绩也不错;
伦特就显得有些……情绪低沉了。
这一代茵默莱斯家的孩子,普遍女孩学习成绩比男孩好,之前那个“卡伦”的学习成绩也很一般。
只不过现在的卡伦都不用上学了,伦特失去了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他就不得不一个人面对集中的火力。
“考得不好?”卡伦问伦特。
伦特点了点头。
“那快点去告诉你妈妈成绩吧,然后再向你妈妈保证下个学期你会好好努力的,趁着你妈妈这几天心情很好。”
听到哥哥的提醒,伦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马上跑向地下室去找玛丽婶婶了。
没多久,伦特就笑着走了回来,显然,期末考试成绩这一关过去了,母亲没责怪他,也没打他,更没没收他收藏的那些卡片,而是真的如哥哥所说,嘱咐他下学期要努力。
“嘿嘿,哥。”
渡劫完成的伦特终于进入了寒假的快乐状态。
“伦特,来拖地!”米娜在二楼喊着自己的弟弟。
“来了,姐!”
伦特小跑着上楼。
卡伦知道玛丽婶婶这几天心情很好,前天是她的生日,卡伦为婶婶准备了丰盛的生日晚餐,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饭桌上,狄斯亲自向玛丽婶婶举杯:
“你辛苦了,因为家里的生意,因为梅森,因为家里的孩子们。”
得到了来自公公肯定的玛丽婶婶,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埋下头,痛哭了很久。
其实她是想笑,但有时候太过于开心的表现形式反而是哭。
狄斯在家人心中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所以狄斯的亲口当面肯定,对玛丽婶婶的意义是极为重大。
生日晚餐之后的这两天,玛丽婶婶简直走路都带着风,哼着喜欢的欢快曲子,今早马克太太照例来抱怨自家花又被吊唁客人采摘的事情时,玛丽婶婶竟然主动地去向她表示歉意并同时提出愿意赔偿;
这一转变反倒是让马克太太有些不知所措,她没要玛丽婶婶的赔偿,而是转头气得亲手拔了几株花,或许,她本来就是想找茬寻个人吵架。
把书合上,封面上印着一句话:
“你自以为坦诚地奔跑,却无法换来真实的可见。”
卡伦默默地用手指推算着日子,不算今天的话,狄斯所说的7日,就只剩下两天了。
婶婶生日那晚尤妮丝也来了;昨天,卡伦也去了尤妮丝家喝了下午茶。
卡伦明显察觉到,詹妮夫人正在准备搬家,而且她还特意询问了卡伦是否晕船。
总之,日子,正逐步临近。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
卡伦走过去,接了电话:
“你好,这里是茵默莱斯丧仪社。”
“你好,我找卡伦.茵默莱斯。”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男性的声音。
“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卡伦问道。
“请你让卡伦接电话可以么,我这里有一份生命的馈赠想送给他。”
“抱歉,卡伦现在不在家。”
卡伦挂断了电话。
现在就已经有电信诈骗了么?
这时,米娜走了过来,拿出一封信递给卡伦:
“哥,刚刚回来时我都忘了,这是给你的信。”
“谁给我的?”卡伦接过信封,发现信封上没有写收件人。
“是一位叫西蒙的教士,在有轨电车上主动找我们说他和爷爷是好朋友,然后问我们几个谁最聪明他就会送我们中最聪明的那个一份礼品。
我本来不准备回答,因为我觉得这个人好奇怪。
但伦特说家里卡伦哥哥你最聪明,然后克丽丝也马上点头附和了。
那个教士就给了我们这封信,让我们回来把它交给哥哥你。
哥哥,那个教士不会是骗子吧?”
“有可能。”卡伦嘱咐道,“下次你还是得小心点。”
“嗯,不过他只给了一封信后就下车了。”
“好的,信我收到了,对了,冰箱里有我做的酸奶,你去和克丽丝伦特他们分了吃。”
“好的,哥哥。”
米娜抱着卡伦,在卡伦脸上亲了一口后笑着跑开。
一向文静懂事的米娜忽然变得乐于表达感情了,这并不是因为米娜变了,而是因为心思细腻的她,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卡伦重新坐了下来,打开信封:
“你好,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恭喜你,你是被命运择中的那个幸运儿。
我将带领你步入这个世界真正的阶梯,领略这个世界真正的风景。
如果你愿意,
今晚八点,
可以前往明克街教堂门口,我将在那里等待着你。
你的接引人——西蒙。”
“呵呵。”
卡伦看完了信后,笑了起来。
这封信的格式,让他很自然地想到了上辈子邮箱里被塞满的各种中奖诈骗邮件。
不过,
笑过之后,
卡伦神情也随之严肃了下来。
又是电话又是信的,而且位置地点还是爷爷入职的那座教堂,调侃调侃可以,但真把它当诈骗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不过,
“嘶啦……”
卡伦把信给撕了。
“呵,傻子才去。”
卡伦走上二楼,就在这时,他看见狄斯走了下来。
爷孙俩目光刚一交汇,
卡伦马上开口道:
“爷爷,有个教士通过米娜他们转交给我一封信,先前还有一通电话打过来找我,说的是我是被命运选中的幸运儿,还在信中邀请我今晚八点在明克街教堂门口和他碰头。落款人是西蒙。”
汇报完毕。
狄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卡伦则轻轻伸了个懒腰,到点了,他该准备晚餐了。
“晚餐你不用准备了。”
“嗯?”
“陪我出去一趟。”
“好的,爷爷,我去拿车钥匙……哦不,爷爷,梅森叔叔已经开着灵车出去了,今天有业务。”
“走路去就好。”
“好的,爷爷。”
卡伦跟着狄斯来到一楼,客厅门内侧摆放着好几把伞,这些伞都是黑色的。
毕竟,丧仪社里的伞,也不适合有太多丰富的色彩。
狄斯撑着伞走在前面,卡伦撑着伞跟在后面,爷孙俩步入了雨帘。
卡伦没问狄斯要去哪里,反正跟着走就是了,只不过,去的方向不是教堂所在的位置。
走到路口处,狄斯停了下来,卡伦也停了下来。
一辆出租车驶过,狄斯招手,车停在了爷孙俩面前。
卡伦上前帮爷爷先打开后车座的车门让爷爷先上了车,然后自己坐进副驾驶位置。
原来,爷爷说的走路去,意思是走路出去打车。
爷爷说了位置,西街墓园。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墓园门口停了下来,这是一座小墓园,而且早就已经“客满”,而且它的位置不算市中心但也不属于郊区。
和上辈子所熟悉的人们对住宅旁墓地很忌讳不同,罗佳市的市民对自己居住地附近有墓园其实没太大的抗拒,一定程度上距离墓园近一些的房子反而会更受欢迎些,当然,前提是这墓园得打理得很好,可不是乱葬岗的那种风格。
站在墓园门口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个木屋,应该是守园人的屋子,只不过现在门关着,守园人应该不在家。
狄斯沿着石子小路走了进去,然后,带着卡伦来到了一处合葬墓碑前。
这应该是一对夫妻的合葬,姓氏是史密斯。
“今天,是你父亲和母亲的祭日。”
卡伦默不作声。
按理说,他此时应该跪下来,声情并茂地喊着“父亲,母亲,孩儿来看你了。”
可这种过分做作的情感表达,卡伦有些做不出来,而且还是要在狄斯面前做出来,首先这画风就不允许。
不过,
卡伦还是举着伞,后退一步,对着墓碑,鞠躬。
鞠躬后,卡伦问道:“他们的遗体,埋葬在这里?”
狄斯摇了摇头。
哦,那就是衣冠冢了。
卡伦记得普洱说过,神职人员的遗体会被各大教会回收,因为这是重要的材料之一,莫莉女士先前向自己请求的,就是净化后的肉身。
墓碑姓氏是史密斯而不是茵默莱斯,是为了掩人耳目怕被打扰么?
卡伦眼角余光扫了一下狄斯,“卡伦”的父母,是狄斯亲手杀死的,因为当时他们受到了严重的污染,已经不再是人,甚至不再是清醒的存在了;
所以他们的祭日,也是狄斯的伤心日,一个如此注重家庭的人,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家人。
狄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卡伦在旁边陪着,低着头,看着面前的水洼一点点地被雨水敲打。
终于,
狄斯转过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卡伦忙跟了上去。
“爷爷你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这里么?”卡伦问道。
在上一个“卡伦”的记忆中,并没有陪同爷爷来祭拜自己父母的记忆。
“嗯。”狄斯应了一声,“每年都会选一个墓碑,停下来,站一会儿。”
“嗯,嗯?”卡伦瞪大了眼睛,“所以,爷爷刚才那个墓碑的主人是?”
“史密斯夫妇,墓碑上不是写着么?”狄斯反问道。
所以,那根本连衣冠冢都不算,什么掩人耳目的化名也只是自己的单纯脑补,那个墓下面埋着的,真的是一对不认识的姓史密斯的夫妇!
“很意外么?”狄斯问道。
卡伦抿了抿嘴唇,道:“是有些意外,但能够理解,心里有哀思的话,哪怕是一张照片,一朵花,一束阳光,也能进行寄托和思念。
爷爷特意找了处墓园,再选一处墓碑,形式感上已经很全面了。”
“形式感,仪式感。”狄斯咀嚼着两个字,“对,说得没错。”
“那接下来……”卡伦问道,“再选一个墓碑?”
狄斯摇了摇头,道:
“雨开始变大了,还是回家吧。形式感太重,也不好。”
卡伦和狄斯走出了墓园,值得庆幸的是,先前载着他们过来的司机似乎是脚气犯了,正停在那里……抠脚。
但下雨天打车本就不方便,卡伦还是帮狄斯打开了后车门,等狄斯坐进去后,卡伦跑到另一侧打开门在狄斯身边坐下。
“明克街13号。”
“好的,先生们。”
……
回到家,站在家门口。
狄斯伸手,放在了卡伦肩膀上,拍了拍,道:
“回家吧。”
这个场景,曾经出现过一次,只不过那时的狄斯,带着杀意,现在,则满是慈祥。
然而,就在狄斯推开门的那一刻……
卡伦忽然止住了脚步,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对!
那天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卡伦脑海中,自己牵着金毛,狄斯站在自己身边;
然后,狄斯伸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问了自己问题:前面是什么地方?
自己当时想当然地认为,那是狄斯对自己的考验,唯有说出“家”这个答案才能戳中狄斯心中的那份柔软好保全自己的性命;
但这是霍芬先生的事情在前,所以给自己造成了先入为主的想法。
事实上,狄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杀自己啊。
所以……
卡伦脑海中的画面,开始挪动,视角开始拉伸,来到了后面。
前方,
从左到右,也同样是从前到后,
分别是被牵着牵引绳蹲在最左边也是最前面的金毛,
站在金毛后面握着牵引绳的自己,
站在自己斜后方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狄斯;
…
“卡伦。”
“爷……爷……”
“卡伦,这里,是哪里?”
“家!!!”
当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喊出这个答案时,
画面中,
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狄斯,其实做出的是一种将自己置于他身下的保护动作,同时,狄斯扭过头,看向身后,目光中带着杀意,
那杀意不是对着自己来的,
而是对着那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甚至是马路对面的那道……模糊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