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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信和尚鼓起内气,脖子登时鼓气粗了一圈,他双腿如菩提扎根,马步立定,浑身泛起铜光,让那鬼物一时拉扯不动。双掌竖立胸前,口中念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
短促而含糊的诵经声,让他脖子上的脐带微微松了松。
红楼主人听闻那诵经之声,扶着额头,一个踉跄,恍惚了片刻。这时候,白发老道挥舞法剑,来到法信和红楼主人之间,挥剑斩断了那根脐带。
法信挣脱束缚,猛的掌心向外推出,在他双掌之间,一个梵文种子勾勒的日轮展开。
他如金刚怒目,大吼道:“诸方外道,天魔降伏!”
日轮之中,这声雷音禅唱,化为道道的金色声波朝着红楼主人横扫而去,让她不禁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尖锐的尖啸。鬼音扫过,在场幸存的捉妖人无不耳中流出污血,一声不吭,栽倒在地。
“好重的怨气!”法信禅师凝重道:“此妖,当是饿鬼道中最凶恶的厉鬼——鬼子母!”
“一尸两命,最是凶厉不过!”周姓轮回者凝重道:“而且看样子,还不止两命!”
“花楼女子,生世本就坎坷。怀胎之后,因为自身命运颠沛流离,故而际遇往往极惨。这还是太平年岁,一旦遇到乱世,那种下场,往往让人很难想象。”
“母体怨气深重,灵性最强的胎儿又未出世而夭折!”
“这种鬼物之凶厉,便可稍稍测度了!”法信禅师感叹道:“如此业障,我当尽力度之!”
红楼主人抬起头来,她披着一头黑发,姣好的五官已经渗出黑血,紫红的朱唇轻启,发出一声冷笑:“和尚,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想来度化我,我不需要!不如把你一身血肉献出来……”
她冷笑着,缓缓握紧了右手。
指尖的根根利爪带着紫黑的尸毒,让钱晨有些担心她会不会不小心刺破自己的掌心,把自己毒死了。
“佛门不是说割肉喂鹰吗?”
“你为什么不舍身饲我,消解我一身怨气?”
轮回者听闻此言,心中不禁有些紧张,深怕法信中了那妖魔的话术,佛门讲究慈悲之念,昔年佛们阴神大尊者无色大师,便是因为心中放不下慈悲之念,为智狼王暗算。
谁也不知道法信会不会重蹈覆辙。
“你的怨气可以消解,那我的怨气又如何消弭呢?”
法信却侧身对着红楼主人,单掌竖在胸前,低声道:“我日日念诵佛经,却连自己心中的怨气都无法平息。这世间是一个大苦海,当年大明国破,我所见的,难道不是地狱吗?”
“你的怨气是怨气,昔年为尔等屠戮的生民之怨,难道就不是怨气吗?”
法信微微抬头,目光坚定,毫无动摇。
“众生皆苦,佛祖昔年割肉饲虎,舍身喂鹰,是因为他有大神通,可以肉身重生,金身不死。不然他喂养了鹰虎,却不也是杀了自己,犯下更严重的孽障吗?”
“没有无边神通,如何度化众生?”
“这世间,慈悲不度世人,唯有神通可度。这世间地狱,我唯有一念,可救众生!其名——降妖除魔!”法信抬头,声音震动红楼,犹如狮子吼。
他从捉妖人手中解下佛珠,双手并拢将佛珠绷紧,对着头顶,双手握拳,一字一句沉声道:“诸般外道,天魔降伏。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即使堕入无间,我也当——降妖除魔!”
佛珠粒粒大方光明,每一颗都从中浮现一枚梵文种子符箓,这是法信数十年来心中不平静时,念诵佛经,念力在佛珠之中铭刻而成。
三十六颗佛珠,种子符箓圆转如日轮。
随着法信奋臂,珠线断裂,三十六颗佛珠瞬间粉碎,梵文种子飞射四方,在红楼四面八方,各浮现一尊尊面目模糊的佛像,围绕着红楼主人。
最后一声,降…妖…除…魔!
法信话音声落……所有佛像便同时朝着红楼主人拍出一掌。
周姓轮回者也打出了自己第二枚符箭,只见白烟之中,金光道道,犹如亿万金针,朝着红楼主人打去。
红楼主人化为无形鬼物要逃,却在那三十六尊佛像前处处碰壁,随着佛掌齐推,一圈佛光壁障将她完全包围起来,天上地下无有生路。
在无数金光之中,红楼主人的身躯千疮百孔,天魔降伏的神通随着法信一掌,推到了她的小腹之前。
无数禅唱响起,法信低头跪下一叩首。
腹中三只鬼胎,便在佛光之中解脱而去……
纵然降妖除魔心念坚,亦不忘一点慈悲心中藏!
周姓轮回者看到红楼主人灰飞烟灭而去,她身后的无数鬼物,大部分都在这一拜之下,解脱轮回,剩余的也不成威胁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随着一抹琵琶弦响,一股无声无息的寒意让众人的法力神念都为之一僵,周姓轮回者脚下的木板突然碎裂,一根犹如铁锥,幽幽闪着碧色寒光的毒钩向着他后心刺去。
“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人族果然不如我们有耐心!”
地下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道。
这巨蝎的尾针发动的本命神通迅疾无比,更兼这毒桩神通转破护身法术,周姓轮回者数重保命法术,瞬间破碎,眼看毒针便要砸入他的后心。
而其他轮回者那边,形势也不容乐观。
一只白额吊睛的双头虎,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窗外,此刻一声咆哮,无数伥鬼涌入,朝着众人袭去。
一只白毛老猿也攀在窗外的樱花树上,手持一根竹竿,默默注视着众人。
而法信禅师那边,却听见一声娇笑,整座红楼赫然化为一只巨大的鬼怪,房梁屋脊,脚下的地板,旁边挂着的红绫,都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在他神通打出,最虚弱的那一刻,一声琵琶声,刺入他的念力之中。随即,便有庞大的鬼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带着一股粘稠,将他陷入其中的诡异阴气。
无数红绫瞬间将他密密麻麻的缠绕了起来。
轮回者听到琵琶声的那一刹,便心中一沉——琵琶鬼使!
而妖族轮回者的时机也抓的太好了!
没有人能想到它们会坐视己方的红衣鬼使死亡,就在法信神通尽出,回气的一刹那;也在轮回者们最为放松的一瞬,场面顷刻翻盘。
剩余的红楼厉鬼口中传出一个凄厉的声音,狰狞道:“弹琵琶的,他们联手对付我这么久,你就在旁边看热闹?”
远处一个清脆犹如明珠坠落玉盘的声音笑道:“姐姐,这有什么打紧的?你以自身为饵,才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啊!而且,反正他们也猜错了姐姐你的本体,威胁不到你的性命!”
就在轮回者心中不断下沉的一刻,一道剑光乍起,斜斜劈下,犹如一轮月光。
在蝎尾即将刺入周姓轮回者后心的时候,那根被妖气洗练了无数次的尾刺,赫然被剑光斩断。
地下的毒蝎嘶吼一声,巨大的蝎鳌刺穿地板,朝着上面疯狂乱夹。燕殊挥洒剑光,从周姓轮回者的身侧一跃而过,手中的剑光刺出。
那密密麻麻,朝着楼中之人冲来的无数伥鬼,又在瞬息之间,被剑光尽数斩却。
桐夫人看到了那道剑光,顿时感觉自己的飞剑刺击,在这道剑光之前,是何等的拙劣。
比起她操纵飞剑穿梭的剑术。这道处于有无之间,念之所至,一道剑光万鬼皆斩的剑术,堪称神乎其神。窗外的虎妖被这一剑从眉心的王字贯穿,魂飞魄散。
门外有人拔刀斩入,刀光如雪,浑身笼罩在甲胄之下的刀客罗森,脚掌前踏,身体前倾,一柄狭窄,如刀似剑的刀刃横切过眼前,妖楼的门扉破碎,苍白的刀气横劈而入。
樱花树上,老猿一跃而下,手中的竹竿朝着刀刃点出。
竹刀相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刀鸣。
随着老猿一蹬,那棵樱花树散落漫天花瓣,甚至从窗外飘入了红楼之中。
就在无数红绫朝着法信席卷而去的时候。
在密密麻麻的红纱之间,一枚玉环翻转,落入其中。犹如触手一般灵动异常,充满邪异妖气的红绫,将要缠住法信的时候,玉环翻转,法信的身影便瞬间从红绫交缠中消失。
紧接着玉环落出红绫,在地上跌了几下,再一翻转,将法信倒了出来,随即落入一个年轻男子的手中。
他披散着头发,穿着宽松的白袍,就一直站在不远处,却从未有人注意到那里。
绫纱交织,化为红楼主人的模样,对着那男子厉声道:“你是谁?”
那男子自然就是看了很久热闹的钱晨。
他把玩着玉环,随便一脚踹在了身边的一颗梁柱上,朱红的柱子拔地而起,带出下方累累尸骸,九个白骨骷髅抱成一圈,紧贴着梁柱。
“果然,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一尸两命,怀胎而死的红楼女子,也不是什么鬼子母。”
“你就是红楼,是埋在红楼之下的堕胎,是横死的女伎,是这红楼经受积累无数年的怨气侵染,因为地基之中埋了太多的充满怨气的尸骨,受了生祭,又正好盖在地脉节点之上,而化为妖鬼的红楼!”
钱晨随手一张符箓,镇在那尸骨地基之上。
“红楼在荒集害死的人,应该都被埋在了这些廊柱、地基之下,俗称打生桩。因为你的本体难以移动,只能以这种方式转移过来!”
“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们现在都落入我的肚子里,还不是我要你们生就生,要你们死就死?”红楼主人凄厉道。
她尖啸着,整座红楼在这一刻嘎吱嘎吱的作响,妖化了起来,正门的破碎门扉化为一张满是獠牙的利齿大口,院中的一切木质建筑向内收拢。
楼中更是生出无数苍白的手臂,朝着里面的人抓去。
但就在红楼即将封闭的时候,一株扎根在红楼内的樱花树,却落英缤纷。
无数花瓣飞舞!
所到之处,那些手臂都枯萎了。
“生祭成妖,你的体内阵法天成,确实能操纵阵中之人的生死。”
钱晨微微抬头,一边把玩着龙雀环,一边平淡道:“但你不应该让我看出那么多东西。给我足够的时间,再难缠的阵法,都不会是问题!”
樱花树下,抱着画笔的耳道神认认真真的,一笔一划,落在那红楼之上。
在它的画中,红楼半边是鬼气深深的妖楼,半边是月光之下,风月无边的花楼。钱晨立身在半边花楼之上,倚着栏杆,将杯中月色洒下。
月光如清泉,将半边红楼的种种冤鬼太阴度炼,洗去血污怨气,重入轮回,剩下的月光落在红楼正中的一具梳妆骸骨上,将它半边身体,化为红颜美人。
白骨似惊似怒,红颜低头叹息。
轮回者们看到钱晨轻描淡写,镇压红楼鬼宅,燕殊剑出如歌,斩杀伥鬼虎妖,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桐夫人被那剑光惊艳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道:“这不是方才那被楼中妖鬼迷惑了的那两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