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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没有春秋夏,也没有五彩缤纷。
大部分时候北疆素白一片,偶有鲜血点缀。
大宁的北部边疆从西到东很长很长,可是当人们提及北疆,所有人都觉得说的是从封砚台到瀚海城这一线,似乎只有这一线才配得上北疆两个字。
二十年来,大宁对黑武从无败绩,因为这二十年来有一个叫铁流黎的人纵马扬刀。
铁流黎自己经常说,边军将士战死沙场不是耻辱,是归宿。
既然是归宿,那就得回家。
“果哥儿部距离这里足有四百里。”
沈冷扫了手下众人一眼:“一千二百名骑兵从白城奔行这四百里雪原不被黑武人发现不可能,所以我要把你们走另外一条路。”
他看向王阔海和陈冉:“我带孟长安的斥候队走,你们去这里。”
他接过郑握递给他的一份地图:“往北三百里孟长安都探索过,三百里之外我们一无所知,大将军为什么会如此冲动的率军直奔果哥儿部现在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活着把大将军的遗体带回来。”
他的手指在地图一个位置上点了点:“这里,孟长安曾经带斥候队到过,而且还标注出来一条路线,这个位置以前是个村子,后来被孟长安烧毁了,你们两个带着队伍直奔此地,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撑五天,五天之内不许被黑武人察觉。”
王阔海看了看陈冉,陈冉也在看他。
“将军,你不带我们两个怎么行。”
“我不带你们两个,是因为你们两个是我的后援。”
沈冷的手指滑过地图:“我带着斥候队进去,如果不出预料,黑武边军将军辽杀狼已经准备好了大军在等着武将军带人扑过去,对于黑武人来说,若这一战再胜,非但多年来的颓势一扫而空,甚至还能趁胜南下,我们若败了,数万精锐边军损失殆尽,北疆必然失守,所以在这一战出胜负之前我要赶回来,唯有我回来了,武将军的心才会安定下来,他若不乱,我们不败。”
“你们在这废弃的村子附近等待,我带人从这赶到果哥儿部预计走三天,后天武将军会带大军出征,我们提前走两天,三天后大军会到达莽山一代营救我们被困住的大概四千余骑兵,黑武的大部兵力都会在那边,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沈冷把地图收起来:“每个人最多携带五天的干粮,用作七天,带的太多我们跑不过黑武人的马,对大家来说所有的都是陌生的,这不是我们熟悉的海战,但我们从无畏惧。”
他敲了敲胸甲:“前五天我们没有联络,第五天我会带着斥候队从你们的位置返回,再用两天的时间汇合武将军的大队人马,如果在第五天的时候你们没有等到我,回来。”
沈冷抬起两只手拍了拍王阔海和陈冉:“不用等我。”
一百余人的队伍从白城南门冲了出去,他们不走北门,是因为在北门外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道藏着多少黑武人的斥候,时时刻刻盯着白城的城门。
出南门之后一路往西走,按理说往东北方向更近,可沈冷选择绕一个弯出去。
当天夜里,他和斥候队已经往西北走了六七十里,队伍在白桦林之中休息了两个时辰,然后再次上马赶路,从这里转而往东北方向,避开了黑武人的一座军营,但这条路实在难走,大部分时候都在树林之中穿行,极易迷失方向,所以沈冷对孟长安更为敬佩,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绘制出来地图还能详尽标注出路线,多难?
长安城。
皇帝已经两天没能吃的下东西,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倒下,当然也知道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他更知道自己停下来一天这个庞大的帝国原本秩序井然的朝廷就会出现波动,他逼着自己吃东西,可根本就难以下咽。
“陛下。”
老院长看着皇帝那张苍白的脸,心都在发疼。
“臣知道劝什么都没有意义,陛下与大将军的关系不只是君臣还是朋友是兄弟,三十年前陛下与大将军就并肩作战,一次次出生入死,什么样的话都不可能让陛下不悲伤,可是陛下,哪怕是喝口汤也好,精神在,才能为大将军报仇。”
皇帝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朕都明白,朕很理智。”
皇帝起身走向书桌那边,桌案上的奏折还没看完:“这两日朕心不定,很多事没有及时处置,听说内阁那边已经乱了......沐昭桐若在还好,元东芝的能力还是欠缺了些,朕本觉得他做次辅这么多年总是会有沐昭桐七分能力,现在看来三分都不足,沈冷给朕推荐了一个人叫窦怀楠,今日叫进吧,先让他进内阁做个五品帮笔,看看能力如何。”
“臣知道这个人,素有才名。”
“先生也多去内阁走动,你只要在那元东芝就有主心骨,他给沐昭桐打下手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不会自己主事。”
皇帝打开一份奏折,看上面的字都有些花,强忍着胸腹之中那翻涌的恶心感觉继续看,没吃什么东西,可一直都想吐。
“陛下。”
代放舟从外边快步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通闻盒。”
皇帝伸手接过来,打开取出一张纸,看了看,脸色再次变化。
“胡闹!”
他猛的站起来,或许是起的太猛了,身子竟是有些摇晃。
“陛下息怒。”
代放舟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朕没事。”
皇帝哪还有心思继续看奏折:“沈冷居然私自离开了水师带着一千二百人返回北疆去了,他想干嘛?!”
老院长一惊:“这是沈冷派人送来的?”
皇帝嗯了一声:“北疆的事,他一个巡海水师提督回去能做什么?他熟悉北疆的环境吗?知道雪原有多冷吗?!朕当年第一次带兵出征的时候,看着那白茫茫一片就懵了,走的时间久一些眼睛都会看不清楚,更别说辨认方向,明明开阔却能把人困死。”
老院长垂首道:“陛下应该相信沈冷,他是去过北疆的。”
“到过封砚台算什么去过北疆!”
皇帝来回踱步:“这般意气用事,哪里能当大任。”
“陛下知道的,他能。”
老院长道:“臣更觉得沈冷回去了好些,不用仔细去想也能知道武新宇现在是一种什么状态。”
皇帝一怔,头疼的厉害起来。
“是啊......武新宇会乱。”
皇帝道:“朕已经下旨让他暂代北疆大将军之权,他身上担子突然重起来,希望他能冷静些......朕也已经调北方两卫战兵去北疆驰援,征调各郡县厢兵,希望还来得及。”
老远处沉默片刻后说道:“水师将军唐宝宝正在长安城,陛下召他回来本是要安排去西疆,人还没走,不如?”
皇帝反应过来:“也好,代放舟,去把唐宝宝和夏侯芝叫进来。”
两天后。
唐宝宝和夏侯芝带禁军一万,赶赴北疆。
在这之前十七天,沈冷带着百人斥候队进入茫茫雪原。
而在沈冷出发的十天后,在白山关的孟长安才得到消息。
“你不能去。”
韩唤枝看了孟长安一眼:“沈冷派人来就是担心你会立刻离开这赶回北疆,我不想劝你什么以大局为重这样的话,只是想问你,你清楚不清楚白山关这么重要得到地方主将擅离职守是什么罪名。”
孟长安回答:“杀无赦。”
“你想死吗?”
“不想,可我要回去。”
“你信得过沈冷吗?”
“信,可我要回去。”
“你留下吧。”
站在韩唤枝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此事怕多半是因我而起,大将军竟然冒进四百里,只能是因为一件事。”
他低下头:“因为我。”
他是叶云散。
就在他被韩唤枝接回来之前,他的队伍最终还是被黑武人追上了,千余人的黑武精锐骑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被困在一座小山头上,而他手下只有几十个人。
他突围而出,身中四箭,手下几十人只有三人还在身边,大部分被杀,也有人被生擒,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手下被抓之后会出卖他,可却不能不去想。
如果他推测没错的话,他的人泄露了他的身份,让黑武人知道了他是大宁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如果,铁流黎忽然得到消息说自己被困了,他怎么可能不去救?
“果布尔帖是不知道我的,但他若能清楚说出来我是谁,大将军一定会信。”
叶云散看了看孟长安的佩刀:“我带你的刀去,你好好守着白山关。”
孟长安站在那,脸色苍白。
“我和你一起去吧,陛下说让我接你回家,我得完成陛下交代。”
韩唤枝说完这句话之后走到外面,对等着的杜威名交代了几句,告诉他无论如何不许孟长安出城。
“六枪将何在!”
孟长安忽然一声大喝。
身穿白衣白甲的六枪将一直都在门外,肃立抱拳:“属下在。”
“你们跟着回去。”
孟长安依然像个冷硬的石头似的站在那,可脸上那两道泪痕那么清晰。
“我回不去了,你们接了大将军,替我多磕两个头。”
说完之后大步走出房间,行至院门处,忽然一拳轰在门墙上,这一拳打飞了几块青砖,把那般坚固的门墙打出来一个缺口,手上鲜血直流,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大步走向远处。
城墙上,孟长安朝着西北方向跪下来,额头顶着地面,嚎啕大哭。
那年他离开鱼鳞镇的时候,未曾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