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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富年送走胡磐石,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呆了一会儿,命人提了灯笼,往大奶奶安氏的院子过去。
安大奶奶被丫头叫起来,披了件衣服就赶紧出来,看着穿戴整齐的王富年,惊讶道:“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儿。”顿了顿,王富年笑道:“至少现在还没出什么事儿。”
“这话说的。”听说没什么事,安大奶奶松了口气。
“事还是有点儿事,来找你说说话儿。”王富年从暖窠里提出茶壶,倒了一杯,先推给安大奶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安大奶奶听他这么说,忙给当值的大丫头使了个眼色,大丫头忙示意众人,退出了上房。
“听你这话,还是有事儿?”安大奶奶坐到王富年身边,仔细看着他的神色。
“嗯,是有事,刚刚,胡磐石过来找我。”王富年紧挨着安大奶奶,声音很低。
“就是那个胡大当家?”安大奶奶惊讶道,“半夜三更的……”
“就是他,半夜三更来,是因为事儿就是刚刚,半夜三更发生的。”王富年看着安大奶奶,“江阴县那桩人命案子,就是冯将军和利家那桩,我跟你说过。”
“嗯,我知道,就为了那块坟地,这利家也是蠢,那坟地都招来江阴军那样的恶煞了,哪还是什么风水宝地?他要要,还不赶紧给他?现在好了吧,最有出息的一个儿子,折进去了。”
安大奶奶不但知道,还知道的十分清楚明白。
“利家有穷乍富,要学的教训多着呢,不过,这利家福运倒是不错,利安在杭州城没头苍蝇一般撞了几天,昨天下午,因为从前做过一桩善事,竟然被人指点,求到胡磐石头上去了。”王富年嘴角带着丝笑意,这一连串的事,可真算得上阴差阳错,天工巧秒。
“我记得你说过,那个胡磐石很不简单。”安大奶奶睁大了眼睛。
“是很不简单,也极其精明,这捧旺炭,他怎么肯接?偏偏……”王富年笑起来,“他说,就因为这个求上门来,他让人连夜装秦王妃的嫁妆,准备明天一早船启程,他也启程回平江府,谁知道,半夜里,有人去杀一直跪在大门外的利安,胡磐石刚巧不在,他的手下,就把那个杀手捉了进来。”
“唉哟!”安大奶奶哈了一声,“这是捉了冯将军的人了?怪不得你说利家运道好,那胡磐石找你,是要把这事甩到你手里?”
“那倒不是,他来找我讨个主意,他说他是粗人,官场上的规矩半窍不通,他只知道江阴军他是无论如何惹不起的,来问我怎么样才能把这把烫手旺炭送出去。”
“你给出主意了?”安大奶奶眉头微蹙,“能往哪儿去?谢宪司那里?送到谢宪司那里,那也是他胡磐石送的,他也脱不开干系,再说,江阴军有的是人手,这杀人的事,来的肯定不只一个人,人被他胡磐石捉的,人家肯定看到了,扔都扔不掉。”
“往谢宪司那儿送,挑拨的味儿太浓了……”
安大奶奶斜着王富年,拖着长音噢了一声。
“我说错了么?”王富年摊着手,“这人情世故上,你是想的不怎么周全。”
安大奶奶嘴角往下,眼珠往下转了半转,哼了一半声,王富年一边笑,一边接着道:“可话又说回来,谢宪司是宪司,出了这样半夜杀人的案子,是正正经经该归他管,不过,这又是杭州地面上的事儿,要说第一个该管的,应该是我,我让他明儿一早,把利安和那个杀手,都送到我这里来,我和冯将军周旋。”
“啊?”安大奶奶愕然看着王富年,“这就是你的人情世故?你这是要?”
“嗯。”王富年避开了安大奶奶的目光,“我在这同知的位子上,连做三任,这一蹉跎,已经快十五年了,人活着,能有几个十五年?在这同知的位置上终老,我不甘心。”
“哎,我也替你不甘心。”
王富年被安大奶奶这一句话说乐了,“既然你也觉得可惜,那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办。”
“嗯,你说我听着。”安大奶奶连连点头。
“文官从四品到三品,是个分界,九成的人,都卡在这里,象我现在这样,要再往上,只能想想办法,这个案子是个好机会,冯福海的大女儿嫁的是江家嫡支,正杆子的太子党,他这一杀人,连前头的利宁案,也能一并翻转过来,掩过去,就等于替太子保住了江阴军,是投向太子的一份大礼,揭开……那就找谢余城,连根拨掉冯福海,就是投向了苏相。”
王富年靠安大奶奶更近,声音更低。
“那胡磐石呢?有派儿吗?”安大奶奶象听传奇一般,一脸兴致。
“他没说过,不过,我觉得有,肯定有。”
“他是哪一派的?你看出来没有?”
“没看出来,不过,肯定不是太子一系,也不是苏相。胡磐石是靠着郭胜起家的,郭胜是永宁伯府李文山的幕僚,听说现在在秦王府参赞,李家,特别是李文山这一支,和秦王从十几年前,就是一体。胡磐石从平江府开始,拿下高邮段,是在金世子连根清掉高邮军之后,拿下杭州这一段,是在唐帅司到任之后,胡磐石是秦王府的人。”
“三派?还有吗?”安大奶奶竖起三根手指。
“别的……成气候的是没有了,这三家,你的意思呢?”王富年看着安大奶奶,安大奶奶一摊手,话说的干脆之极,“让我说我可说不出来,你说,我听着挑挑刺儿还差不多。”
“那好,我说,你挑刺儿。”王富年一边笑一边道:“我先问你,要是让你挑一家合伙做生意,你挑哪家?”
“我挑秦王府,我就见过秦王爷,还见过李家那位王妃,我挺喜欢那位王妃的,从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孩子。”安大奶奶答的干脆极了。
王富年笑个不停,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和秦王府,和李家,算是有几分交情,这有交情有没交情,大不一样。只是,眼下三系之中,看起来是秦王府势力最弱,投过去只怕风险最大。”
“这跟咱们做生意一个样儿,要想挣得多,就得多担风险,稳稳当当可挣不到大钱儿。”安大奶奶简直有几分傻大胆。
王富年冲安大奶奶拱手,“若论气度,我不如你,从前不如,现在不如,以后恐怕还是不如。”
“那当然!”安大奶奶白了王富年一眼,抬着下巴。毫不客气道:“你岂只气度不如我,打算盘、盘帐、做生意,你样样不如我,也就是念书比我强点儿,见人说人说,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比我强点儿。”
“是是是!”王富年连声是是是带点着头,“我觉得我眼光比你略好,特别是挑媳妇的眼光,比你挑夫婿的眼光要好不少。”
安大奶奶一个怔神,噗一声笑起来。
………………
胡磐石回到他那间阔大院子里,让人把利安照样张成的样也捆成一只人粽子,先扔在门房,自己进到正院上房,喝了没多大会儿茶,董老三就从旁边厢房出来,将捏在手里一叠厚纸递给胡磐石,“成了,这小子脓包得很,就是吓唬吓唬,就问什么说什么,竹筒倒豆子一般,他叫张成,是……”
胡磐石一边听着董老三的禀报,一边翻着手里的供状,董老三十分敬业,每一张纸上,都捏着张成按下了通红的五个手根印。
胡磐石看完供状,抖了抖,冷着脸吩咐董老三,“好好听着。你去一趟京城,找郭爷,把利安这件事,从头到尾说给郭爷听,再跟郭爷说,我去寻了王同知,王同知说,让把利安和这张成都交给他,这旺炭他来接,我已经让人把利安和张成都交过去了。”
“呃?噢,是!”董老三由错愕而反应过来,赶紧答应。
“拿着这个,亲手交给郭爷,路上睡觉也要睁只眼,不许让任何人碰一碰这几张纸,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你要去哪儿,去见谁,有什么事儿。越快越好,去收拾收拾,现在就启程。”胡磐石接着吩咐。
董老三这会儿是知道了这件事的重要,以及,也知道了他做错了多大的事儿,闯下了多大的祸,老大怕是担不住了,老大得找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