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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乐在击退瓦岗之后,也防范着他们杀回马枪。
虽然从常理上,刚吃过这么个败仗挫了锐气的军队很难这么短时间内回师逆战,不过响马不能按正规军考量,再说兵家大事关系生死,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是以别看王世充部下从邙山搬运战利品入城,城中又是放赈又是搬运藏书,一副武备废弛的模样,如果真要是瓦岗军回师偷袭,肯定会迎面撞上严阵以待的玄甲骑兵。
负责警戒斥候侦察敌军动向的,就是小六和他麾下的一支精骑。
这支队伍人不多,却都是一等一的好汉。
内中既有徐家闾的乡亲,也有梁亥特部落中一流的猎手。
这些人不但马术精湛,隐匿侦察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千军万马厮杀的时候,这么一小股游骑不管多能打,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但是如果没有这么一支灵活精干的部队担任耳目,一支大军就可能变成盲人瞎马,对于战场情况完全不了解,不知几时就会被人敲闷棍。
徐乐从小被阿爷拎着耳朵教授兵法,自然熟知斥候的重要性。
因此他对这支兵马进行过专门的训练,把自己在点兵山里面所经历的种种磨砺,让这帮人也经历了一通。
这么做的直接后果,就是让徐乐变成了这帮人最大的梦魇,不少人只要梦到点兵山就会被吓醒。
更有一部分人在过程中被淘汰,从斥候兵转为普通骑卒。
但是所有通过考核的,就成了当今世上第一流的猎手。
不管是斥候侦察还是隐匿形迹避人耳目,乃至游骑之间的小队搏杀,他们都足以应付自如。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队精锐暗哨作为耳目侦察瓦岗动向,徐乐和他的部下才能放心地放粮、搬书,压根就没担心过瓦岗军突然袭击。
原本小六说贵客的时候,徐乐就有些怀疑。
不管城里谁来拜见自己,小六都不会这么紧张。
更重要的是,他就不该来。
没有自己的将令离开队伍,这本身就是触犯军法。
小六虽然是个半大孩子有些时候难免做些糊涂事,但是在军中已经这么久了,基本的规则他是明白的,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犯错。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贵客来自城外。
所谓乱世必然有很多东西和太平年月不同,除了人命变得轻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人变得模糊。
敌友之分悬于一线,今日知己明日便可能白刃相向。
如果不是明确的将帅不合,李建成兵屯潼关的行为,其实还可以看作是个谨慎的表现。
毕竟谁也不能排除王世充突然和瓦岗结盟,反手暗算唐军的可能。
就算是两方死战,该有的联系也还是得有。
打仗就是如此,打打谈谈或是边打边谈,都再正常不过。
瓦岗方面派来使者拜访王世充,并不算多特殊,但是其带来粮草又要拜访徐乐,就实在透着蹊跷。
粮为军中根基,瓦岗军粮食再多,也没理由拿出来资敌。
对于瓦岗来说,粮食其实就是一件有力的武器。
控制粮草就等于扼住了王世充的喉咙,这时候带粮食送礼,那些瓦岗军将怎么答应?
更别说特意提出拜访自己,就更让徐乐有些纳闷。
不管怎么说,洛阳的主人还是王世充。
瓦岗要谈任何事情,都是王世充做主,自己无非是援军的战将,军国大事不归自己控制,拜访自己干什么用?
韩约也听出内中的不妥之处,连忙问道:“来的是文官还是武将?
他叫什么名字?”
小六道:“来得是个老倌儿,看穿戴就是个文官。
再说就他那副模样,风大点都能吹散了架,怎么也不像是个会武艺的。
至于名字我想想好像是叫苏什么?
我没听清,但是王世充这边似乎很是敬重,我回来的时候,王世充已经亲自去迎接了。”
“王世充迎接?
瓦岗军里还有这等人物?”
韩约皱着眉头思考:“没听说瓦岗有哪个好汉姓苏,就算是有,也不至于如此吧?
这老儿还要见阿乐?
他到底是谁?”
“苏威!”
徐乐这边给了韩约答案:“虽然还没见到他,但是瓦岗军中能有这等排场的,也就只有他一人。
王世充迎接他也没错,若非是乱世,他怕是连迎接苏威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论资望辈分,就连瓦岗军的李密,也是望尘莫及。
只不过他居然还有面目活在人世?
倒是让我有些出乎意料,还以为他早就殉国了呢。”
此刻,洛阳城门处,王世充望着端坐高车之上的苏威,心中的念头和徐乐差不多。
真没想到,这老儿居然还有面目活在人世?
细算下来,他是先附逆于宇文化及,又从贼于李密。
看他那模样全无半点愧色,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大魏重臣开国元勋,这份厚脸皮的手段,就算自己怕也是望尘莫及。
不过没办法,且不说苏威代表的瓦岗军以及他带来那足以成为全军救星的粮食,单是其自身的履历资望,自己也必须对他保持表面恭敬。
连宇文化及、李密那种乱臣贼子都知道要厚待他,自己更不能有所轻慢,至少现在还得对他持后生晚辈礼。
毕竟说起来,这位老人不管人品节操如何,其出身门第以及经历,都足以傲视大隋,让人不敢轻视。
就算是李渊遇到他,也得跟自己一样毕恭毕敬,保持表面的礼数。
再说这洛阳城和苏威还真有点渊源,正是在他的谏言之下,紫微宫的中轴线才没有选择绝对意义的居中,而是南当伊阙北指邙山顶,整体略向西北偏移。
于人于地,王世充对他都得讲礼数,不管心里怎么看不起他,表面上还是得保持个客气。
苏威也很是乖觉,并没有因为王世充的礼遇就真的目中无人。
作为大隋官场人瑞,敷衍场面乃是看家本领,对待王世充的分寸拿捏的很好,既没有让人感到不快,也不至于过分亲近,让己方的人生出疑虑。
不过王世充还是感觉的出来,苏威对自己的态度很大一部分是装出来的,很有些心不在焉。
他关注的重点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也不怎么在意洛阳,更没有借机窥伺城防的意思。
相反,倒是三两句话之后就往徐乐身上绕,试图从迎接的人群里找到徐乐的身影。
这老儿是为徐乐而来?
王世充生性狡诈,一下子就猜出苏威此行用意。
原本以为他送粮前来,是借机和洛阳谈判,双方能够以一个较为平和的方式罢战。
自己大张旗鼓的迎接,也是有这方面考虑,希望能够向瓦岗示好终止这场战争。
可是现在看来,是自己想错了。
瓦岗根本就没想过和自己和谈,送粮遣使都是借口,目的就是见徐乐。
他们见徐乐做什么?
派苏威这么个降臣为使,又是什么意思?
要知苏威虽然在大隋官场地位非比寻常,但是文武殊途,何况徐乐出身神武农家,苏威的官职再高,资望再老,对于徐乐来说都没什么影响,双方更不可能有交情。
就算瓦岗想和徐乐勾兑,也不该派这么个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图谋?
苏威出身京兆武功,其祖上乃是曹魏侍中苏则,而苏威的父亲就是北周奠基人宇文泰身边得力重臣:苏绰。
昔日关中双雄对峙,东魏强在武功西魏胜在文治。
本来西魏的土地、丁口、兵力都不能和东魏相比,战阵上也是败多胜少。
但就是靠着文治之功生生坚持下来,熬死了高欢最后又熬死了整个北齐。
这其中苏绰居功至伟,甚至说是第一功臣也不为过。
其创制计账、户籍等法,精简冗员,设置屯田、乡官,又上“六条诏书”作为西魏统治纲领。
最重要的是他所提出的“朱出墨入”法,更是成为了天下公文案牍的标准范式,自创立之后便通行天下。
现如今各路诸侯对于大隋制度看法不一,有的沿用旧法有的推行新制,但是没一个人反对“朱出墨入”法,全都在自己境内推行。
就凭这一点,苏绰便为天下官吏所敬重,苏威承父祖遗泽,自然也就不会混得太差。
苏威少年成名,年未及冠便有神童之名。
彼时北周当政的,正是那位“庆父再世”大冢宰宇文护,他素闻苏威才名,想要找他为婿。
苏威心知以宇文护所作所为日后难得善终,不愿意和他有所牵连,又惧怕宇文护的权势,干脆一溜烟跑到山里藏起来。
其动辄入山避难的生活方式,也是从这一刻开始。
从娶宇文护的女儿新兴公主,再到入朝为官、该朝换代、侍奉新主。
苏威动不动就要跑到山里,通过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反对的态度,但是每次又都会妥协,最终向权贵低头,乖乖服从命令。
他先后侍奉北周、大隋两朝数帝,经历昏君、暴君不知凡几,始终能矗立不倒。
甚至经历江都兵乱这等惨祸,都能保全首领官位,固然是有着父祖荫庇,与其身段柔软关键时刻懂得低头的特质也很有关系。
这么个人天生就和武人合不到一起,就算徐敢父子在长安的时候,也跟他谈不到交情。
那他为何急着要见徐乐?
两下里又想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