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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静站在馆驿小楼之上,看着窗外接地连天的细密雨丝,一时间归意竟然无法遏制。
马邑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了厌倦。粗鄙的民风,寒酸的饮食,凶悍的马邑边军,刚愎的王仁恭,从来被他瞧不上眼的刘武周。
更要紧的是,在这里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中原的一切,似乎都和这里没有关系。每个人也不大关心中原发生的事情,都在恶劣的环境中,草原民族的环逼之中,竭力为生存而挣扎。刀剑就是一切,快马就是命.根.子,但有什么冲突,盘马弯弓就是第一时间的反应。
什么诗酒风流,什么奇谋妙计,什么天下大势,对于这些边地汉子而言,都是最为无用的东西,他们第一选择,永远是生存下来!
哪怕中原世家出身如王仁恭,在这个地方,都变得越来越是粗鄙暴躁。不过刘文静也能理解于他,要是自己在这马邑郡呆得久了,对这些边地中人,耐心也会越来越少!
可王仁恭毕竟还是世家出身,关键时刻,总比那些群氓要高上一层。算是没有辱没了世家的脸面。
居然下令给刘武周那里运去粮秣,暂不撕破脸面,将马邑郡的混沌局势维持下去。以牵制在河东之地跃跃欲试的唐国公!
自己此来马邑,本来以为拉拢刘武周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唐国公面前夸下了海口。最后又转而准备挑拨王仁恭和刘武周之间开战。但是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
甚而想招揽一个边地少年徐乐,这小子都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去!
看着馆驿前面泥泞的城中道路上,一队队冒雨发出的粮车,刘武周就感到了对马邑郡所有人深深的愤怒。
自己是如此痛恨这个地方的所有一切,但是现下偏偏还走不了!空着双手回去,如何向唐国公交代?
有的时候,骄傲如刘文静也忍不住怀疑自己。自己一路以来,做的判断是不是都是错的?刘武周拒绝他的招揽,王仁恭也耐得住性子,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刘武周破脸?
粮车吱嘎吱嘎而过,其中一辆陷在泥泞里面,几名押送粮车的民夫滚在泥水中奋力拖着车轮,押送粮车的鹰扬兵也赶来帮手,号子在雨中震天响动。
刘文静脸色越发的难看。
自己绝不会再度看错!刘武周这种粗鄙之辈,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而王仁恭是世家出身,他再了解这些世家子弟不过!
面上可以谦和温润,内里却永远是高高在上。永远不会和寒素出身之人平等相待。现在王仁恭还在强自按捺着怒气维系着和刘武周之间不撕破脸的关系。但是只要再有一个契机,王仁恭必然爆发!
只要再有一个契机!
只是这个契机,到底何在?
雨幕之中,突然又传来了马蹄践踏泥水之声。
转眼之间,就看见几名值守城门的马邑鹰扬兵策马而过。夹在他们中间的,是两骑满身都是泥水的传骑。背插青旗,身背皮筒。正是自云中而来的恒安鹰扬府传骑。
云中来书!
刘文静陡然精神一振,拍拍手掌。门扇吱呀一响,进来一人,正是带头散布徐乐擒下张万岁消息的那名人物。
这汉子在刘文静面前,完全没了在善阳和晋阳都混得风生水起的江湖大豪气,恭恭谨谨垂手侍立,只等刘文静的吩咐。
刘文静没有回头,淡淡道:“张四郎,你在善阳,可谓手面通天?”
叫做张四郎的这汉子平静的回道:“当不得阿郎夸奖,小人在善阳城有些旧相识倒是真的。”
刘文静一笑:“恒安来书,我要你时刻盯着郡守府动静。哪里有一丝一毫变故,都要给我打探明白!你一向办事得力,我很满意,这次若是再立下功劳。我保你一个出身!”
张四郎面无表情,朝刘文静深深行了一个礼,转身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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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府中,却是一片安静的气氛。
王仁恭本来就不算是勤政之人,对于治理地方兴趣从来不大。持铁如意,坐胡床,指挥大军决胜疆场,一举底定天下大势,这才是他对自己的期许。
在决定了给刘武周运粮,暂时维系马邑郡局面,拖住唐国公起兵步伐之后。王仁恭也就清闲了下来,马上就要入冬,非是用兵之时,地方租庸也尽数入库,这马邑郡也实在没什么事情好料理了。
这段时间,王仁恭的心思就用在给长安洛阳的旧雨新知不住写信当中。
对长安正在监国的代王,要写信过去表忠心。表示他牵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唐国公。最好代王识趣,能给他加一个名义,名正言顺的可以攻伐河东。如果能将关中方面,畀于他掌握,那就再好不过。关中现在是鱼俱罗等武夫在主持,这么比得上他王仁恭这般的名臣帅才!
洛阳方面,则是联络洛阳那些世家,建议他们以黎阳之粟,招募大军。在他王仁恭发动之际,也能从东面夹击河东,一举除掉唐国公这个威胁最大的竞争对手。将来这些洛阳世家掌关东,他掌关中也就罢了。自己不过才五十岁的年纪,倒还等得起。
只是洛阳那边,还面临河北贼军和瓦岗贼军的压力,到时候能拿出多少力量来夹击唐国公,倒也是一件说不准的事情…………
王仁恭一身道袍,倚在榻上,口述着一封封的信。而他儿子王仲通则垮着一张脸,不住的振笔疾书。
这种私密信件,一般记室王仁恭都不大信得过。就抓了自己这个长子的差。
王仲通一手灵飞,很是看的过。但这么多书信写下来,早让性子疏懒耽于享受的王仲通苦不堪言,只想早点结束。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通传之声:“郡公,云中来书。”
不等王仁恭和王仲通招呼,一直如摆设一般在旁默然侍立的家奴已经出去,接过从恒安府送来的文禀,转而入内,举过额头,只等吩咐。
王仁恭摆摆手,示意先给自己儿子看。王仲通从家奴手中接过,打了半个哈欠拆开文禀外的丝帛包裹,取出白绫纸的文禀出来,只是略略扫了几眼,就拍案而起。
“云中鄙夫,辱我太甚!父亲,打罢!留不得村夫了!”